1968 年，画家何森出生于云南省，这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伊始。20 年之后，何森在四川
美术学院开始了他的艺术求学之路，20 世纪80 年代末的中国处于激烈的社会变动中，于是有
意识或无意识地，直到现在，何森的艺术历程始终渗透着塑造了中国社会的变革，并最终与
正在进行的城市和经济飞速发展阶段保持一致。这些年来，何森在他的绘画中发展出一种视
觉语言，虽然这种语言并不具有中国90 年代初期“玩世现实主义”和“政治波普”代表艺术家
那样鲜明的立场，但对于持续变化的中国生活现状的关注丝毫也不逊色。画家近期的作品散
发着愁思与情色的暗示。油画的尺寸近似海报，画面带有一种完全缺乏情感色彩的冷静与世
故的诱惑。绘画创作方式明显的不自然感更加强了这种吸引力。在忧郁和情色的氛围中，有
关迷失和孤独感的潜在主题被传达出来。何森的注视是男性化带有窥视性的，绘画叙述的风
格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明。然而，他却并非对这些女人本身感兴趣。

从1998 年开始，何森几乎一直专注于画女性肖像，无论是从最终画面还是从细节刻画来
说，这些画都很与众不同。到2000 年他创作的准确度达到了完美的程度，任何进一步的发展
都不太可能了。无名的年轻女子单独出现在何森的画面中，没有更多的描述，背景永远是无差
别的单色。几件道具比如扶手椅、桌子、沙发或床，以及一些饰物比如一瓶威士忌、一个高脚
杯、一盒香烟、一部手机或偶尔出现的惹人喜爱的玩具，就足够艺术家用来表现他的模特们，
画面通常最多只暗示是在室内的空间，仅有一些模糊的阴影或偶尔用烟雾作为修饰。何森描
绘的这些年轻而富于吸引力的女子带有毫无疑义的性感。另外她们的表情、凝视和姿态也表
明她们对自己散发出的信息是绝对有意识的。红色的运用更增强了这种感觉，它的作用不只
是警示或信号，而且还含有情色的意蕴。有时是一件红衬衫或红裙，有时是一个遮盖物，还有
始终会出现的女子唇上的浓烈的亮红色，与画面中其他大面积黯淡的灰色调子形成对比。画
中的女子总是独自待在没有清晰边界的房间里，她们的姿势看起来既镇静又紧张，似乎有些
潜在的挑衅意味。极少有动态的瞬间，她们或蜷伏，或坐，或蹲，或伸展躺卧，同时喝酒或抽烟。
然而观者却可以感到这些平静放松的时刻很快就会过去。虽然模特大多采用面对并注视着观
者的姿态，实际上她们更感兴趣的却是她们自己。这种倦怠而忧愁，有时简练淡漠，但却始终
疏离的凝视，与偶尔出现的疲惫笑容形成明显的对比。从这些女子的姿态中同样可以观察到，
实际上她们起初看起来随意沉着的姿势，开始僵硬而变得羞怯，显出内心的不安。

起先这些年轻女子似乎符合一种类型，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她们已经成为一种后女权
主义者的典型：自信、富于魅力、成功的女人。她们现实、冷漠地生活在这个对个人不提供任
何支持并且不断改变和异化的社会中。然而，何森展现的这些女子只是在初看时显得坚强自
信；实际上在这个无助而茫然的当下，她们没有任何幻想，总是倾向于怀疑，缺乏安全感 。即
使画面的裁切使她们看起来很容易接近，其实除了暧昧的视线接触外不可能有更多的交流。
何森笔下的女性是不可接近和隔离的，与观者绝缘的。即使她们的视线表面看来被投向观者，
实际上却越过他，进入虚空。这种看起来挑逗和自信的态度只是对缺少方向感和安全感的掩
饰。如此看来，手拿香烟或威士忌酒杯的动作更像是在无助地寻求某种安定。这些画的叙事
潜能也许主要通过发挥男性观者的想象力来实现，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主题以及何森对
主题的演绎方式，他在创作中转向传统盛行的女性气质的角色，这种角色被大众传播媒体进
行了强化，同时他很清楚，即使是当代绘画，也仍然是由明确的男性视角为主导的媒介。不仅
如此，这些主题非常适合作为观者的渴求与愿望的映射物，即使他的渴望依然无法被满足。

何森对女性的描绘建立在学院传统技巧的知识，以及对艺术界近期社会对话的熟稔之
上。乍看起来，他的画对表面描述的内容背后，可能隐藏的想象叙事没有提出特定的结论，也
因此可以认为，他的绘画任由观者独自思索。任何对肖像背后的潜在主旨进行解读的尝试，都
只能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在他的女性肖像里，何森从不批评或谴责，而是通过对无名个
体的叙述，来阐明他对中国当代社会年轻人生活的观察。他通过画女性肖像，以一种微妙的方
式，把遭遇巨大变迁的社会中，个体不断变化的自我形象和自我认知视觉化地表现出来。由此，
他提供了一个有关当代生活的最新社会文献，突出呈现出这个咄咄逼人而且没有任何限制的
市场经济和过度的消费文化中所产生的巨大的不安全感。与这些新的经济自由的结果和社会
对个体逐渐减少的支持相伴的，是对个体生存不断增加的威胁和个体不安全感的认知。看起
来，何森画中的女子已经不情愿地接受了她们在幻想破灭的当下孤独与错乱的现实。不仅如
此，他的作品还表现了对无法企及的快乐人生的渴望，对幻想破灭与生存不安之外的希冀 。


2008 年
原载于意大利DAMIANI 出版公司出版的画册《He Sen Paintings》